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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18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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乾清宮。

“不知令皇上憂慮的是什麽事?”對著天子朱瑞,宋越只垂首問道。

“坐,”朱瑞指了指身邊的椅子,道,“朕告訴你。這個忙只有你能幫朕。”

朱瑞一說,宋越這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。

定國公有個小兒子叫賀渶,任職戶部主事,主管錢糧稅賦,為人在算術與記賬方面頗有天賦,在這方面很是精通。前兩天他翻查去年舊賬的時候,發現幾冊賬有些問題,還是一般人輕易看不出的問題。

經過一番追查,他發現是有人做了假賬,入繳國庫的稅銀根本沒有賬面上那麽多。顯然,這是有人在中飽私囊,而且數目還不小,足有三萬兩銀子。

國庫空虛的時候,修個堤壩的三千兩銀子都拿不出來,這裏一貪就是三萬兩,正直的賀渶立刻就向自己的上司進行了匯報。他的上司是個姓鄭的郎中,鄭郎中應下會處理此事,還囑咐他不得再繼續追查,也不得向其他人提起。

可是此後賀渶等了兩個月,都沒有等到與此有關的任何消息。假賬的事沒有呈報給內閣,中飽私囊蠹害大明的蛀蟲更沒有被揪出來。

於是他又去找了鄭郎中,詢問事情的進展,不甘心此事就這麽不了了之。這一次鄭郎中的態度很是不耐煩,對這個一直逼問他的定國公府公子,他已經懶得再找什麽理由解釋,只敷衍了幾句便打發他走。

賀渶這下總算是明白了,憑這位的身份,想要追查的事斷不會是這樣的結果,除非是他根本就沒打算辦。

這個姓鄭的郎中叫鄭弘,正是鄭貴妃的親弟弟的,大明的國舅爺。

賀渶是個剛正耿直之人,心知此人倚靠不得,便想取回賬冊繞過他再向上一級報告,不想鄭弘卻不同意將賬冊還回。

為此,兩人便爭執了起來,後來甚至動手爭搶賬冊。這兩人一個出自定國公府,一個是國舅爺,身份都不低,且又都血氣方剛,你來我往互不相讓,最後便發生了嚴重的肢體沖突。鄭弘以剪燈芯的剪刀刺傷了賀渶的手臂,自己卻因常年服用壯陽藥,患上了胸痹之癥,心臟驟痛而突然暴斃了。

這件事對於這兩人來說,是一起意外。可從當今朝堂的體質和吏治的混亂程度來看,又不是一起意外。天子掌君權,首輔掌相權,兩大掌權者俱都如此放縱自己,在風氣每況愈下的朝廷裏,遲早會有不幸的事發生。

“鄭貴妃問朕討個說法,在朕這哭了一天,朕實在是沒辦法。賀渶雖沒殺鄭弘,可鄭弘到底是因他而死。”朱瑞托著下巴,一張臉被地龍熏得微微發紅,也有些浮腫,“你去找定國公,讓他把兒子交出來。此事,朕不便出面……”

對於這位要替自己辦事的有能之人,朱瑞也知自己不便隱瞞,便把內情與宋越和盤托出。

賀渶發現的三萬兩虧空,正是鄭弘監守自盜貪墨的。這些錢除了有部分入了鄭弘自己的口袋,剩下的大部分,其實是鄭弘用來替朱瑞辦事了——買藥。

這藥也不是尋常藥,乃是一種名貴的壯陽藥。朱瑞近些日子能夠夜夜與妃子們纏綿床榻,靠的正是這些藥。鄭弘自己也服壯陽藥,朱瑞正是因為從鄭貴妃那聽說她弟弟剛勁生猛,這才起意讓他為自己辦藥。

按說這天下的一切都是皇帝的,皇帝要花錢,其實本不必如此。只因為今年的確是國庫空虛,連修堤的錢都沒有,再加上錢花在見不得光的地方,朱瑞最是愛面子,唯恐遭群臣議論且有失臉面,便只能通過鄭弘來處理這些事。

現在鄭弘死了,鄭貴妃要為自己的親弟弟討個說法。從某種程度上來說,鄭弘是因替他辦事而死的,所以朱瑞不能不給她個說法。但他還是不敢讓直接下令問定國公拿人。因為事情一鬧大,大家勢必還是會知道,皇帝陛下貪汙國庫銀兩,還用來買壯陽藥,這名聲著實是太難聽了。

當初,沈青辰先後為他獻策治水、贏下察合臺汗國兩萬匹戰馬,朱瑞還因離“明君”這好聽的稱號越來越近而沾沾自喜,且有了一種虛幻的成就感,他很享受其中。現在他怎麽可能讓鄭弘的死將他打回原形,所以他才亟需找人幫他解決這件事。

“第一,他是個老臣,也是先帝當年最信賴的臣子,曾數次為先帝出生入死。朕打小與他的兒子們也有不少來往,總是有些情分在,不便鬧僵。”

面子問題是最大的問題,但朱瑞畢竟是皇帝,在宋越這個臣子面前還是想要點臉,於是他就為自己找到了兩個很好的理由,“第二,你也知道,最近顧家的事已是鬧得滿朝風雨,朕不想再讓朝堂起大風波,動搖根基。所以此事,需得你去說服定國公。”

朱瑞希望能夠秘密解決賀渶,給鄭貴妃一個交待,又希望定國公不要鬧事糾纏。這實在是一件十分棘手的事,因為畢竟沒有哪個父親願意親手送兒子去死。朱瑞原是想尋徐延來替他想辦法的,可徐延早就從鄭貴妃那得了消息,提前告了病,還順手將此事推給了宋越。朱瑞一想,有能力解決這等事情的人,好像確實只剩下了宋越。

“你十七歲便得了榜眼,是我大明有史以來最年輕的閣老,再加上那定國公又有意與你結親,此事由你出馬,再合適不過了。朕相信,你一定能為朕排憂解難,彰顯你的忠君愛國之心。”

垂首立於天子階下,宋越的睫毛微微一眨。

香爐裏的煙裊裊升起,在屋內彌散開來,天子的臉看著有些模糊。

這是一道催命的諭旨。他讓他去當一個說客,說服一個父親送自己的兒子去死。

半晌,朱瑞打了個呵欠,搓了搓眼睛,又道:“此事你若辦不成,內閣今後便沒有你的位置了。”

宋越擡起頭來,看向赤裸裸威脅他的天子。

徐延病了,病得很巧。不管真病也好,假病也好,徐延是可以病的,但是他自己卻不行。

哪怕他是真的生了病,爬也得爬起來,為天子、為朝廷繼續效力。因為他還不是首輔。不是首輔就妄談肅清吏治,破舊立新。

“臣,遵旨。”

朱瑞笑了笑,“很好。朕就知道,你一定不會讓朕失望的。”

散值後,宋越乘坐馬車回府。

在低垂的夜幕下,乍暖還寒的冷風中,馬車跑得轔轔作響,卻是在半途被人攔了下來。車夫遞進來一張條子,宋越展開看了一眼,然後下了車,走進旁邊的一條小胡同。

胡同裏冷冷清清的,在星辰寥落、月色黯淡的夜裏,顯得靜謐而蕭索。一輛看著很尋常的馬車早已停在了裏面,馬車上懸著一盞羊角燈,發出幽幽的光芒。

宋越在胡同口停頓片刻,攏了攏身後的黑緞披風,走向了那輛馬車。

一個打扮得像是近侍的壯碩男子迎向了他,朝馬車比了個手勢,“我家主子就在車裏,閣老請。”

隨後,他便退到了十步之外。

馬車裏的人揭開了簾子,纖纖玉指,嫩如柔荑。簾子後露出一張精致而嬌艷的臉,頸間裹著柔軟的毛皮,一雙桃花眼眼角微微翹起,似笑非笑間透出一股養尊處優的貴氣。窗簾揭開的時候,還有一陣香氣飄了出來。

“貴妃娘娘。”站在馬車邊,宋越對她微微頷首道。

鄭貴妃唇邊漾起一抹笑,紅潤的唇瓣在燈光下微微泛著光澤,眸光盈盈,透著一種能夠輕易就迷惑人的天生魅力,“宋閣老。冒昧攔下閣老的馬車,還請閣老見諒。”

她這副模樣,倒是看不出來有一點喪弟之悲。

宋越從未與她私下見過面,眼下天色已晚,四下沒什麽人,他也不想與她多說,只恭敬地開門見山道:“貴妃娘娘攔下臣的馬車,不知有何吩咐?”

鄭貴妃以玉指揭開了一點點車簾,道:“外面冷,車裏有爐火,閣老進馬車裏來,我們一起坐著說吧。”

宋越生得光潤玉顏,神采不凡,她一個不到三十歲的年輕女子,要說對他不動心那是騙人的。只是平時礙於身份,他們見面的機會並不多,沒什麽來往。

今日尋他,既是有正事要辦,她也正好可以與他親近一下,以慰藉她常年身處深宮的寂寞之心。

“不必了。”他淡淡回道,“冷一些,人才會更清醒。對於貴妃娘娘接下來的吩咐,臣才能好好考慮。”

“好聰明的人啊。”她笑了笑,收回替他揭簾的手,“那就不勉強你了。”

俊朗、聰明、清貴、還有這一副冷漠而禁欲的樣子……她最是喜歡這樣的人了。不過她不著急,總歸以後,還有很多機會。

“娘娘有事,請講。”

“我知道因為我弟弟的事,皇上為難你了。”她微微挑眉,眼神幽漫地看著她,紅唇輕啟道,“你知不知道,我一聽到這個消息,心裏就一直替你擔心,所以我才急忙出宮來找你。我是來替你消除煩惱的。”

“哦?”聽不出情緒的淡淡一聲。

“賀渶的命,我可以不要。只要你答應我,成為我的人,助我兒子登上皇位。”她停了一下,繼續道,“你若願意……我也可以是你的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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